三十一

黄昏时分,乔春野赶到宋秀英家。

朴素古旧的院落仍旧笼罩在安宁祥和的气氛中,老人家正在浇花,夕阳照在水幕上,透明的表面隐约浮起一道细细的彩虹。院子里的“居民们”也过得惬意,或两相嬉戏,或四处溜达,或趴在墙根处打囤。

不过小小的院子容纳这么多动物,还是显得太拥挤了,饲养宠物的环境也常常需要打扫,宋秀英年事已高,几乎整天不能闲着,忙里忙外,十分辛苦。乔春野远远望见,心中默念道:“很快你们就能找到新家了。”

登门之前,她在心中草拟了很多说辞,她深知老人家念旧,又把这些猫狗当作家人一样对待,规劝对方接受肖文的集体领养,恐怕并非易事。

没想到在她说明情况之后,对方竟然当场采纳了她的建议:“挺好的,到了店里,肯定会有更多人喜欢它们。”

乔春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:“但如果把它们送到外市,以后您就见不到了它们,您真的想清楚了么?”

宋秀英微微点头:“唉,我已经老了,不能为了我的私心,耽误小家伙们的幸福。我见不到事小,只要它们平平安安,过上好日子,我就心满意足了。”

乔春野难掩喜悦,紧紧握住对方的手:“太好了,这样一来,您也能和谭爷爷搬到一起住了!”

没想到对方却低下头,轻轻叹了口气:“唉,可能我没这福分了。”

乔春野心下一沉:“为什么?你们该不会吵架了吧?”

“也算不上吵架,只是上周谈过之后,他便再也没有登过我的门……”

眼看对方的声音越来越小,脸埋得越来越低,乔春野气不打一处来,怒道:“他怎么能这样!我去跟他讲道理!”

宋秀英急忙拉住她的手:“闺女,不用麻烦你了,男女之事,本来就强求不得,更何况我们都一把年纪了,又何必要勉强呢。”

“但是……我怕您伤心。”

“没关系,我不伤心,命中有时终须有,强求不得。我能活到今日,已经是老天恩赐,哪里还能奢望别的呢。”

乔春野的眼眶湿润了:“没有的事,您既然幸存下来,就更应该活得幸福啊。”

“我已经很幸福,很满足了。”宋秀英说着抬起头,目光透过树叶的缝隙,望向天际的夕阳,“以后这院子冷清下来,我听到风吹草叶,就当是它们踏着青来找我了。”

话音刚落,乔春野感到脚边一热,低头去看,仁德不知何时凑过来,俯下头,用淡金色的毛皮轻轻贴在两人身上。

“它好乖哦,”乔春野称赞道,“而且好像能听懂人说话似的。”

宋秀英面带微笑:“仁德以前是马戏团的狗。”

乔春野一愣:“马戏团?动物表演那种吗?”

“是啊,因为它很聪明,生来就被卖到进马戏团,从小参加表演,直到现在,它的身上还能看到以前训练留下的鞭痕。”

“天哪,它得受多少苦?”

宋秀英叹气:“岂止是吃苦,后来动物表演被取缔,马戏团解散了,团里的动物但凡值钱的都被团长拿去卖掉,仁德年纪大了,卖不出去,就被扔到外面流浪,我看着可怜,就把它捡回来养。”

“原来如此……”

“如今它年纪也大了,前半生没享过福,老了才到我家里,可惜我也没有太好的条件招待它。”

“没有的事,您能陪伴它,就是对它最好的招待了。”

乔春野说完,便蹲下身,想要摸摸仁德的脑袋,但还没伸手,忽地觉出异样:“它是不是有点虚弱,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。”

宋秀英露出诧色:“你这么一说,它从今天早上开始就不太有精神。”

乔春野的心头浮起一阵不祥的预感,她把手掌贴在仁德背上摸了摸,惊呼道:“好凉。”

仁德也抬起头,用明亮的眸子轮流望向两人,仔细看去,它的腹部也比平时更加隆起。

“宋奶奶,今天它吃了很多东西么?”

“没有,它今天食欲不好,我给它喂的肉糜它几乎都没动,我还以为是天气太热的缘故。”

没有进食的条件下腹部隆起,很有可能是积了腹水,乔春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:“难道真的生病了……”

宋秀英更是惊讶:“上次的化验结果,不是没有问题吗?”

乔春野无言以对。真正的化验单被她擅自藏了起来。这周她忙着寻找领养人,差点就忘了这回事。过去几天没有接到宋奶奶的联络,她还以为问题早已解决,没想到仁德的病情会突然恶化。

是她耽误了仁德复诊的时间

“我、我这就联系医院!”她慌乱之中摸出手机,发现并没有存过瑞德医院的电话,倒是存了姑姑乔冰珊的号码。病情紧急,她顾不了太多,咬咬牙拨了出去。

几声响铃过后,听筒中传来熟悉的声音,仍旧没有感情波动:“什么事?”

她立刻回答:“我在宋奶奶家,仁德的情况不太好。”

对面沉默了片刻,又问:“具体是什么症状?”

“体温偏低,四肢乏力,走路不稳,而且积了不少腹水。”

对面又是一阵沉默:“我担心是肿瘤破裂了。”

乔春野大惊失色:“这么严重!”

“如果确诊了肿瘤,就要评估能否做手术,越早切除越好,拖得越久,越容易引起并发症。”

“但……上周它看起来很健康啊。”

“肿瘤恶化都是很突然的,前期的症状可能反而被调理型的药物压制,我不是给它开了降血磷的口服片么。动物自己不会开口说话,犬类尤其擅长忍耐,医生也只能凭借化验结果做判断。”

“……”

乔春野不敢想象,或许这一周以来,仁德为了不让宋奶奶担心,一直在默默忍受病症的折磨。

电话对面的乔冰珊口吻语法严厉:“生化15项的报告上周末就出了,为什么仁德一直都没来复诊,你让顾客亲自接电话!”

“不是宋奶奶的错,是,是因为我……”乔春野想要坦白,却怎么也说不出口。

“总而言之,你先带仁德过来,打车来,一秒也不能耽搁了。”

“好,我知道了……但你不是到了下班时间么?”

“没关系,我留下来等你。”

乔春野挂断电话,转身对宋秀英说:“咱们准备去医院,现在就走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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